這天是去登山，在酒店自帶的餐廳吃過早飯後，四人在大堂裏等候巴士。

“納豆……是什麽來自地獄的美食，”趙萌萌抱著一瓶超大號牛奶不停地喝，試圖沖掉嘴裏那股奇奇怪怪還帶著隱約臭氣的殘留味道，“雖然攪的時候是很好玩……不過長安，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挑食誒，就真的沒什麽你不吃的嗎？”

長安說：“你少喝一點哦，不然等下跑廁所太勤。應該是沒有……寫意以前帶我去泰國，吃過一種樹蛤，叫船蛆，我也覺得很好吃。”說著，她還搜出圖片，給萌萌看。

“嘔……”趙萌萌跑去廁所吐了。

長安有點迷茫：“怎麽了，雖然看著惡心，但確實很好吃啊。”

聶遠在一邊快要笑死。

李少游的手機響起來，坐在他身邊的長安眼睛一瞟，看到來電顯示“女王大人”，背景是一張女人的照片。電話被很快接起來，她沒看太清晰，只能覺出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李少游說：“我們過兩天就到關西，您就再等等，行嗎？”

關西那邊有他的朋友嗎？也沒聽他說過啊。

李少游突然站起身，嘴裏說著“你什麽時候到的”，往外看去。

長安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女人。

大廳的吊燈被一層簾幔攏住，自中央向外層層鋪開溫潤的暖光，她柔順的黑絲在頸後低低松松盤成一片雲，圓領旗袍優雅地開衩至大腿中，貂皮圍脖罩住上半身，細膩的絨毛中露出秀美下頜，絲質裙裾掃過線條流暢的小腿，腳背瑩潤如玉，撐起亮黑色的鞋面，行走間隱約看見鞋底艷麗的紅色，矜貴又冷艷的，鞋跟踏過酒店地毯，有千般韻味，萬種風情。

仿佛周圍時光都微微凝滯，她像是三十年代上海灘的官家小姐，從舊相片中款款而來。

她的眼睛極其漂亮，掃來這邊，微微睜開一點，李少游和聶遠就迎上去了。

長安坐在沙發上，有點無措。她不知道這是誰，但似乎有些眼熟，特別是那雙狹長的眼睛……

“少卿姐！好久不見。”聶遠的嗓門已經飄過來。

長安還楞著，李少游已經領著人過來，介紹道：“這是長安，這我親姐，李少卿。”

李少卿露出優雅迷人的微笑，臉龐被耳垂上瑩白的珍珠映襯著，越發顯得膚若凝脂：“蘇長安，幸會。”

“你好，長卿……姐。”長安回過神，連忙起身，握住她伸出來的手，心裏便只剩感嘆：初生嫩芽纖纖柔荑，幾乎像要在自己手裏化開了。

“今晚你們還住這裏？給我訂兩間房。”她轉頭對李少游揮揮手，“白煦在外面，還記得嗎，前段時間在京都遇到，就雇回來了。”

白煦是很久之前李少卿環游世界的保鏢，後來不知怎麽換了人，這當兒又回來了。李少游印象中，他話極少，總是沈默跟在大姐身後，如暗影中穩健的磐石。

“我們去登富士山，就不住這裏了，給你訂那邊的。”

“登山嗎？可以，好久沒鍛煉過了。”李少卿素手攏著貂皮，小小抻了個懶腰，纖細的腰肢延展開來，暗紋描金邊的團簇牡丹如流水般在眾人的眼裏盛開，葳蕤生光。

把長安臉都看紅了。

——

今年十月的富士山積雪不多，登山路線還開放著，氣溫很低，他們從吉田口登五合目，山道旁林木深紅，楓葉如火。長安裹了件短風衣，配緊身褲和小皮靴，手揣在兜裏跟趙萌萌嘰嘰喳喳地走在前面。

李少游看了眼身邊踩著五六厘米高跟鞋的上海灘名媛，有些無語：“等下走不動了我不負責的啊。”

“你姐姐穿十二厘米高跟鞋在陸家嘴叱咤商場的時候你還在高中泡妞好吧，何況哪需要你，”李少卿斜飛出一個媚眼，招招手叫來跟在身後的白煦，後者自覺地將她的包包接過，又繼續寸步不離地守候在一旁。

這保鏢做的，可真像古時候的仆人。李少游嘲諷道：“許久不見，派頭還越來越足了。”

李少卿柳眉倒豎，一巴掌呼上他後腦勺：“你還好意思說！什麽專程來日本見我，幾天了？還在關東轉來轉去，等著我來就你呢！”

李少游遮住腦袋，敢怒不敢言，往前牽了長安，跟她說：“之前說秋天來日本有事呢，其實就是來見我姐，她念著要見我女朋友，念了好久了。”

長安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配合著李少卿，乖乖走慢了些，跟在她旁邊。

她今天又編了辮子，細細的從右側挽過來，露出一邊小巧的耳垂。李少卿看著這可可愛愛的小樣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李少游這小崽子，談戀愛都不告訴我，我還是看寫意微博才知道的。”

長安說：“我們在一起還不到兩個月呢，少卿姐是在日本旅游嗎？”

“對啊，”李少卿漫不經心攏了攏散到耳邊的發絲：“秋天歐洲蕭瑟的很，這邊挺好。”

對著這位之前只出現在網絡上的姐姐，長安又說了幾句，便不太能想到話題了，好在李少卿看趙萌萌一直回頭，便又招招手道：“你是萌萌？在日本玩得開心嗎 ？”

趙萌萌早就想跟這風華絕代的美人搭話了，此刻屁顛顛走回來，緊接著話題，跟她們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聶遠看著趙萌萌狗腿的樣子，不屑地撇撇嘴，趁女生們不註意，湊過來跟李少游擠眉弄眼：“味道如何呀？”

李少游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的額頭推開：“沒吃。”

“Seriously？”聶遠誇張地驚呼，被長安回頭疑惑地一看，又壓低聲音：“難道你……單身幾年下來，不行了？”

沈默的白煦微微轉頭看過來，又很快沈默地移開了視線。

李少游額頭爆出幾根青筋，長腿一伸踹在他屁股上，咬牙切齒道：“閉上你這鳥嘴！不到時候而已。”

“哦——”聶遠又擺出那副高深莫測的欠揍樣：“這麽好的小姑娘，是要留著慢慢來。”

前面三人不知聊到什麽，俱都開懷笑起來，長安微偏著頭，能看到右側臉上深深的酒窩，盛進整個深秋的林間陽光。

鳥鳴清脆，樹影婆娑，李少游看著被山風溫柔吻紅的楓葉，忽而笑道：“是啊。”

——

爬了一天山，眾人都很是疲累，李少卿更是在三分之一的路程中就趴上了白煦的肩。他們回到酒店，是森林深處的小木屋——PICA Fijiyama，一個以戶外風格為主打的新型生態環保度假酒店，提供的戶外活動極多，除去騎著單車環繞森林湖泊，還有洞穴徒步、攀巖、滑翔傘、劃獨木舟甚至釣魚。

大堂裝修得很低調，全通透的玻璃墻體外就是木屋森林與草地，擺著燒烤爐和長條木凳，堂內設有商店，供住客選購一些本地特產和露天燒烤用的柴火，

他們房間是供多人居住的覆式獨棟別墅，但長安和趙萌萌一看到草坪外可愛的半透明圓頂帳篷，就挪不開眼了，都表示想要住在這裏。

李少游去換了房間，因為帳篷不帶獨立衛生間，聶遠和李少卿還是選擇住方便的別墅。夕陽染紅闊遠天際的時候，長安已經抱著柴，生起火來了。

別墅是北歐童話的風格，四周都有觀景窗，李少卿換了一身旗袍，站在窗前看著長安熱火朝天地切菜生火，李少游想幫忙，卻越幫越亂，最後被推到一邊坐著，手裏被塞了一杯果汁，看起來委屈巴巴。

“你看，”李少卿招來白煦，對他說：“這小姑娘有點意思，對吧？”

白煦默默點頭，給她裹上柔軟厚實的披肩。

草坪更往裏的地方是十數頂森林小帳篷，白色的布搭下來，在黑夜裏亮著暖黃的燈光，有點像芬蘭看極光的那個著名酒店。

晚上的森林萬籟寂靜，安靜到只有他們的呼吸聲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趙萌萌對著盤中滿滿當當的牛羊肉串、五花肉、青椒、秋刀魚拍了照，發了微博，又看到張夢玥的更新。

她在出發前曾聯系過張夢玥，對方只是說等她回去之後再約，她卻已經很開心，還在東京買了一瓶香水當做給她的禮物，此刻卻看到張夢玥微博裏和她抱在一起的網紅臉小美女，配字“真後悔沒能早點遇到你，生日快樂，圓圓。”

她過生日的時候，張夢玥從來沒在社交平臺上發過什麽，就連平時她們出去玩拍的合照，都只有趙萌萌自己發了一堆。

酒店隱在森林深處，周圍光源不多，長安在烤茄子，紫色表皮不削，從中央一刀切至蒂，剖面劃上幾道，澆上醬油碎蒜小米椒，細長青椒斜切成圓圈狀鋪上去，中間撒上剝好的松子仁，放上鐵架，皮漸漸皺卷，蒜末松仁開始冒香。

趙萌萌串著鳳尾，雙目無神的盯著帳篷的小園頂。

一雙筷子伸到她嘴邊，夾了一條油亮亮的茄子絲兒。長安笑瞇瞇看著她，說：“你嘗嘗，入味嗎？”

有些燙，她接過筷子吹了吹吃進嘴裏，在舌尖轉了好幾圈。茄肉很入味，日本這邊喜歡用清油，油味極淡，但有過油的松子，脆脆的，香氣一直鉆進胃裏。

聶遠他們從別墅出來了，李少卿一巴掌拍在坐一旁默默喝果汁的李少游腦袋上，指揮他給自己也拿一杯。

李少游蹙著眉走過來，也被長安餵了一口茄子，趙萌萌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道：“李總，那個……你覺得張夢玥，是個什麽樣的人？”

長安有些訝異地轉過頭看向她，她才意識到有些突兀，連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我跟她不是好朋友嘛，然後長安也跟她不熟，所以我想著問問李總……”

真是越說越亂，沒有的意思也被這話提出了別的意思。

李少游倒好一杯果汁，在長安的註視下，忽而笑道：“我只知道她作為一名網紅是很合格的，會自己立人設，找機會增加曝光度，也會鋪後路，能給公司帶來利益。”

“但是你要問我她這個人，”他聳聳肩，拿了果汁說著走開了：“我們只是上下級關系，我也跟她不熟，不了解。”

趙萌萌還楞楞的，長安又開始烤肉了，五花肉片得極薄，她先拿了鵝卵石烤熱，刷一層油，腌好的肉片往上一鋪，邊緣頓時微微卷起，孜然和細鹽被溢出的油沁著烘托肉香。

她手下動作著，沒有看趙萌萌，說：“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寫意，她怎麽說我嗎？”

“我那時候很胖的，班裏的小男生喜歡嘲笑我的頭發，說像金毛獅王，但我太傻了，總覺得很孤單，再被欺負也跟著他們玩。有天下午，他們把我堵在教室陽臺，一直扯，我就只知道哭，在他們把陽臺門鎖住之前，寫意來了，跟他們打了一架，小男孩被她揍得哭著鼻子跑去找老師，然後她看著我，說，一身肥肉白長了，真沒用。”

趙萌萌驚訝地捂住嘴，她是在微博上看過長安和林寫意互動的，兩人親愛來寶貝去，沒想到寫意還對長安說過這樣過分的話。

長安餵了她一片肉，微笑著繼續說：“但是沒什麽的，她並不是在嘲笑我的外表，她只是看不起不會為自己爭取的人，我自己知道就夠了。後來我一直到大學才瘦下來，她卻再卻再也沒說過我胖，就這樣很好地陪伴了我二十年。”

“我是想說，交朋友就像談戀愛，別人看得再清楚，也還是只有你們兩個人最知道怎麽回事。”

長安轉頭看她，眼睛一半隱在晦暗裏，一半被漫天繁星映亮，端起烤好的肉菜給她：“麻煩你幫我把這些送過去吧，謝謝哦。”

趙萌萌輕輕抱了抱她。

李少卿吃得很少，幾串青菜下去後就圍著稠制披肩把腿搭上長椅，白煦半蹲一旁給她按摩，一杯果汁楞是喝出品拉菲的架勢。

李少游翻個白眼，繼續過來給長安幫倒忙。有兩頂帳篷的燈滅了，漫天繁星在寶藍色的絲絨幕布裏流淌著，灑下銀亮的光，李少游跟長安肩並著肩，伺候另外幾人舒舒服服地吃完了這頓戶外晚餐。

——

等收拾好散場，夜已經很深，長安從別墅洗完澡進帳篷，看見李少游已經換了輕便的長袖T恤和棉制家居褲，袖口挽到臂彎，露出修長有力的小臂，就著床頭小燈，正躺在看她帶來的書。

她覺得有些尷尬，磨磨蹭蹭挪著，李少游擡眼看她，大手在身側床鋪拍了拍，笑瞇瞇地：“小長安，床都暖好了。”

長安紅著臉上了床，李少游臂彎一收，她就靠進了他的懷裏。

突然想起一部電影，女生在床上看書，對愛人說一個單詞，兩人就自然而然用最舒服的姿勢相擁，熟稔親密。

是一部美國電影，女生只是說“lean”，但翻譯很調皮地譯成“靠靠”。

長安想象李少游對她說“要靠靠”，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李少游的手緊了緊，問她：“笑什麽呢。”

他的呼吸從頸後噴下來，她搖搖頭，又往下靠了一點，讓李少游給她讀書。

帳篷裏燃著松木香，頂部被做成透明，銀河星光耀耀，靜靜流淌進眼裏，他的聲音略帶沙啞，帶著身體溫暖的熱氣，一道鉆進心裏。

“人跟命運相互依存，相互召喚，相互創造。”

他的下顎線很利落，頭發修整地極幹凈，露出光滑的額頭，眉峰下是深邃的眼和高挺的鼻梁，嘴唇有些薄，但很柔軟的，正在認真地張合。

真好看啊，長安想。

兩個月以前，她還只能在心裏默默想象，如果能抱一抱他，會聞到什麽樣的味道。而此刻她就躺在他懷裏，男人有力的心跳從胸腔傳遞到她的後背，她被他的氣味裹著，像泡在舒服的溫泉裏，渾身暖洋洋的。

“人們白白了解真相，白白積累經驗，但仍不能改變他們的天性……他們一輩子都在為某件事做著準備。”

長安摸摸他的下巴，說：“你在為什麽做準備呢。”

李少游還在思索，長安又繼續道：“我想認真生活，就是在為所有事做準備。好好吃飯，努力快樂，認真愛人。”

李少游說：“既然已經在生活，一直在生活，那什麽時候才知道已經做好準備了？”

長安翻身躺在他身上，背著光，眼睛裏卻仿佛依然有漫天銀河，閃著溫潤的光：“它們來的時候，你就知道啦。”

你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做好準備啦。

（秋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電影是《欲望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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